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9章 (15)

關燈
容坐了下來。柳於藍瞥了沈采薇一眼,悄悄安慰了鄭午娘幾句,也不知她們兩個湊在一起說了什麽。鄭午娘的面色很快就緩了過來,只是她看著沈采薇的目光更加冷了,就像是被打磨得鋒利的可以刺破肌膚的冰淩一般。

沈采薇早就適應了她們那種帶著惡意的目光,心無旁騖的上完岐黃課,就幹幹脆脆的拿著書冊出門去上下一節課。

下一節課是棋藝課,上面的先生講解了幾個古譜之後就讓學生自己對練。沈采薇和沈采蘅兩個正好是班裏的臭棋簍,湊在一起,拿著棋譜一顆一顆的下著。

杜若惜這上頭很有些天賦,不過是半盞茶的功夫就把對面的人給解決了。她左右也沒事,拿了一杯茶站在沈采薇身邊觀戰,越看越郁悶,吐槽道:“這都快三年了,你們兩個的棋藝怎麽就還是和沒學似的?”

沈采蘅惱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:“要你多嘴?”

沈采薇也跟著道:“觀棋不語真君子。”

杜若惜只得擡手又給自己灌了一口茶,揉了揉自己的面頰,無奈的攤了攤手:“好吧,你們繼續下。我可不敢再看了......”簡直要被慢慢吞吞的下法給糾結死了好嗎?

還真是討打的家夥,沈采薇也忍不住賞了她一個白眼。

不得不說,沈采薇和沈采蘅還真是姐妹,她們兩個下了一整節課也沒分出勝負,棋盤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白棋子。

上頭的先生從上面下來,特意看了她們的棋局幾眼,忍不住嘆了口氣:“你們兩個......”她似是深吸了口氣,好一會兒才平聲靜氣的接著道,“回去給我把今日的棋譜再抄一遍。結業禮上琴棋書畫皆是要考,若是過不了,看你們怎麽辦?!”

沈采薇和沈采蘅都不由紅了臉,低著頭認真的把話給應了下來。

先生嘆了口氣,只得負手走了。

杜若惜上來拉住兩人的手,安慰道;“沒事的,等會兒去我家裏,我教你們幾手。結業禮雖是四門都要考,但一般也只要求過了就行了。我記得以前有一屆的魁首,雖是筆試和畫藝都拿了個頭籌,但她的琴藝卻也剛剛及格而已。”

女學結業和入學有些像,都是需要先筆試再考琴棋書畫。不同的是入學只需選擇琴棋書畫中最擅長的一門,再從四門的第一之中以筆試成績選出入學考的魁首。而結業禮則是四門都需考,雖然也是按照入學考一般的挑選魁首,但若是有一門不及格卻是連結業都不能夠的。

沈采薇真心為自己的棋藝捉急,心動了一下,便拉著杜若惜的手含蓄的問道:“那會不會太打擾啊?”

“沒事的,我娘也常叫我請些朋友來家裏玩呢。”杜若惜笑笑,然後拉了拉沈采蘅的手,“正好我和采蘅的廚藝課也剛剛教了一道糕點,咱們一起去我家試試?”

沈采蘅眼睛也跟著亮了亮,適才的沮喪散了一些,用力握著杜若惜的手道:“若惜你真好!”

杜若惜故作氣惱的模樣,皺皺鼻子仿佛苦惱似的道:“你現在才知道啊?”

她們幾個不由得都笑了起來。既是決定了要去杜若惜的家裏做客,沈采薇便先去和家裏來的車夫交代了幾句,讓他回去傳個話,晚一些再來杜家接她們。

杜若惜拉著沈采蘅和沈采薇上了自己家的馬車,從車裏拿出個小匣子打開遞上去:“我家的馬車是簡陋了些,不過這還有奶油炸的小面果,你們嘗嘗。”

那些果子被做個各個形狀的,顏色各異,形狀也是各異,仿佛是百花盛放一般。

沈采薇撿了一塊玫瑰花形狀的,嘗著味道不錯,便打趣道:“你家廚子這樣能幹,怪不得把你養得這樣好。”

比起沈采蘅和沈采薇,杜若惜的鵝蛋臉就顯得圓了一點,她恨恨的上來擰了沈采薇的面頰,氣鼓鼓的模樣:“看我不撕了你的嘴!”

她們三個嘻嘻鬧鬧,好在馬車足夠寬敞又結實,外頭也看不出什麽,只有輕之又輕的笑聲偶爾從車簾子的縫隙裏漏出一點兒來。仿佛是天邊的游雲,偶爾瞧見了,心裏癢癢的卻總也抓不住。

☆、85 相對

杜若惜家裏人口簡單,她一人住一個院子,杜禦史還算是個清官,沒什麽仆婦成群的派頭,布置上頭也是簡樸整齊。

因杜夫人和杜大人都不在,杜若惜幹脆就直接帶了人回自己的院子,一邊忙著叫人去廚房端些點心來,一邊起身去書房拿棋盤。

待得她們三人擺了將將三局,外邊的天色都有些暗了。丫頭們早就在屋內點了燈,微微的燈光就如同和天邊的霞光相對一般,明艷艷的。

杜若惜看著天色一笑,打趣道:“得了,也別忙著走了,今日就在我家吃吧。”又開口問道,“可有什麽忌諱的或是想吃的,我先去和廚房說一聲。”

沈采蘅本還被幾局棋給弄得悶悶不樂,聽到這裏立刻就活了過來,推了面前的棋盤站起身來:“我和你一起去廚房瞧瞧......”

她們兩個上的都是廚藝班,湊在一起交流起食譜來不免躍躍欲試起來了,說了幾句後就興沖沖的牽著手一起跑去了廚房。

沈采薇哭笑不得,不過她倒沒跟上去,反而是獨自在房裏收拾棋子。一顆一顆的棋子被拾起來,握在手心裏,感覺涼涼的,心也漸漸靜了下來。她今日被杜若惜手把手的教了一些,頗有些心得,收拾了殘局後就忍不住手癢的接著擺起的棋局,左手執黑,右手執白。

沈采薇平日裏確實是不太喜歡這種走一步看三步的東西——實在費腦費時間。只是此時耐心專研起來反倒得了些難得的興味。

還沒等沈采薇下到一半,沈采蘅就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:“二姐姐,你先別擺棋局了。聽說杜公子和幾個相熟的丹心社的成員在辯難呢,咱們去瞧瞧熱鬧。”

江南之地文風昌盛,自來便有結社的風俗。似一些書院弟子,若是彼此交好、志趣相投便會聚在一起結社,這樣既可以文會友、交流同窗感情亦可彼此勉勵、共同進步。

丹心社的丹心二字取於“一片丹心照汗青”,乃是育人書院裏頭非常出名的社團,許多學生都已能夠入社為榮,只是因為取人嚴格而成員稀少。

被沈采蘅這樣一叫,適才的棋路和思緒就被打斷了。沈采薇倒也不氣,反倒轉頭去看沈采蘅的面色,眨了眨眼問道:“你這麽著急做什麽?”她目光中微微帶了點調侃的意味,若有所指的道,“難不成顏五也來了?”

她記得,顏五就是丹心社的成員。

沈采蘅本來就紅的臉更紅了,仿若霞光映照在上,如同烈火玫瑰一般的紅艷欲滴。她像是一朵開在荒野裏的玫瑰。剛剛飲過甘露,綻開那柔軟的花瓣,露出紅艷的顏色,明媚而燦爛,連陽光仿佛都要因她染上那馥郁的香氣。她羞惱的瞪了沈采薇一眼,驢唇不對馬嘴的道:“李景行也來了!”

這下輪到沈采薇不自在了,她輕輕的咳了一下——自從猜到了家裏的打算之後,她總覺得自己對李景行有點怪怪的。就和見到債主似的。

所以,沈采薇倒是不太想去,只是道:“他們一群人在哪裏,我們湊過去總是不大好的。”雖說這種辯難一般都是開放的,眾人皆可去看,但她們幾個未婚配的小姑娘大咧咧的去看總是不太好意思的。

沈采蘅多日未見顏五,早就心急了,從門外往裏走,伸手就去拉沈采薇:“怕什麽,若惜說了,那邊有個屏風,咱們躲在屏風後面看也是一樣的。快些走,他們已經說了好一段時間,去晚了說不定就走了。”話聲落下,她便急不可耐的拉著沈采薇往外走。

沈采薇只得跟著後面,走了一段路,果是看到了等在那邊的杜若惜。

遙遙走過來,堂內果真傳來互相辯駁的男聲,有些少年還在變聲期,聲音聽上去有些沙沙的,格外的清楚。

杜若惜早就安排好了,她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悄悄的在嘴邊比了一下,示意大家不要說話。然後才笑了笑,拉著她們兩個從裏側進了堂內。那裏擺了一架十二扇的花卉屏風,她們三個姑娘湊在一起,靜悄悄的,堂內的諸人皆是一時未察。

她們去的時候,那些人正說得興起,辯題便是海禁一事。

自從松江被圍之後,海禁一事就成了滿朝、滿國都要辯一辯的大事,是禁還是開,眾口不一。此時在座的分別分作兩邊,一邊支持海禁,一邊支持開禁。

李景行、顏五和一個矮胖少年是在開禁的一邊,杜若惜的兄長杜若含和另一些少年則是海禁一邊。

杜若含背對著她們,此時正出聲道:“若開海禁,必先練海軍,不知國庫可有餘,兵食從何籌,成功可必乎?而今北疆尚有外患不絕,江南再起戰亂,百姓何辜?”

“瞻前顧後,事何以成?”顏沈君笑了一聲,只見他長身玉立,本就沈靜的面容因為那有神的目光而顯得更加生動,他語聲不輕不重卻是清清楚楚的,“頑疾需以重藥醫,否則病入膏肓,才是無可救藥。而今海濱一帶,貧者愈貧,多有不敢困苦之輩甘為盜寇,此為逼良為寇也。海禁不開,此風愈盛,倭寇氣焰亦是越盛。”

沈采蘅透過在屏風的小格子看著顏沈君,雙眼亮得好似昨夜裏的星辰,星辰搖搖欲墜,她亦是恨不得立馬撲上去。

杜若惜不知就裏,嚇了一跳,連忙拉住沈采蘅的胳膊把她往後拉了一下。

沈采薇卻是若有所思的聽著他們交談——他們固然年輕,但都是資質過人之人,就讀於最富盛名的學府,家學淵源,言語交談之間仿佛有思想的火花碰撞而出,叫人恨不得拍手叫好。沈采薇看過史書,自然也知道閉關鎖國是不成的,開禁才是對的,但她此時亦是想要聽一聽這些人的話。

顏沈君話聲落下,便又另一個人站起來反駁道:“荒謬之極。當年太/祖海禁,為的就是以絕倭寇。若是真能嚴守門戶,內外相隔,何來倭寇橫行之說?聖明無過太/祖,我等後輩更應從之。君之言,實乃小人之言!”

沈采蘅就是聽不得旁人說顏沈君的不好,聽到這裏恨不得卷袖子去打那胖子一頓。好在沈采薇和杜若惜手腳快,一左一右的拉住她,外邊的李景行又已經站起來反駁了。

李景行先是起身去註目那人,久而不言,忽而發笑。

那人被他這一看一笑弄得莫名其妙,不禁低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,冷笑回之:“為何發笑?笑而不語,是無言以對?”

李景行劍眉輕輕一挑,形狀極美的眼眸中神色淡淡,言辭卻宛若刀鋒:“有可笑之事,我方才發笑。君因太/祖之命而從海禁,卻忘太/祖當年建國立誓之言。”他看著那人,一字一句的道,“太/祖曾言‘犯我大越者,雖遠必誅’,今倭寇侵我國土,屠我子民,若從太/祖之言,必要踏平倭國不可。君等小人,已忘太/祖建國之初衷,反以尋章摘句、舞文弄墨為榮,吾輩真羞與為伍。”

聽到這裏,屏風後面的沈采薇也忍不住窒了窒,心口急促的跳了一下——她必須承認,這種時候的李景行確實是非常能夠打動人。他就如一柄剛剛出鞘的利劍一般,只等著來日以戰火、鐵血打磨,光耀於人前。這樣的寶劍,不知有多少愛劍之人恨不得收入自己的鞘中。

此言一出,在場諸人皆是一時不能對答。好一會兒,顏沈君才笑道:“道理道理,不辨不明,吾等今日一辯確有所得。不過現下天色已晚,不若擇日再會。”

在場的眾人都慢慢緩過神來,依次見過禮,然後才道了別。

沈采蘅早就想要找機會和顏沈君說會兒話了,現下只得拉著杜若惜的衣襟不放,眼中滿滿皆是哀求。

杜若惜湊到她耳邊輕輕安穩她道:“沒事,我都安排好了。”

果然,不過一會兒,上來收拾杯盞的小丫頭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,把顏沈君的衣襟給打濕了一大半。那丫頭連連告罪,面色蒼白,顏沈君倒是不太在意,只是擺了擺手。

杜若含笑著拍了拍顏沈君的肩膀道:“這樣出去總不好。我讓人給你拿身衣裳去,你去換一身吧。”

顏沈君只得點了點頭,叫人引著他去了外間換衣。沈采蘅喜得不行,緊緊的握了握杜若惜的手以示感謝,然後就歡歡快快的跟著跑了出去。

沈采薇卻有些猶疑的看著還站在堂中的李景行,她想:全走光了,他怎麽還不走?

她卻不知道,李景行正悄悄的用眼睛餘光去看那屏風後頭露出的衣角——顏沈君衣裳打濕的時候他就留心了一下,他本就武藝細心聽了一會兒果然聽到那跟著出門的腳步聲,立時心裏就有了一些底。

他本來還因為辯難結束而平靜下來的心一下子跳了起來,只得掩飾似的端起案上的茶盞喝了口茶,順便解釋一句:“我還有事要和顏兄說,等一等他好了。”

杜若含倒是不知內中詳情,反是笑了笑,特跟著坐了下來,隨口道:“倒是看不出來,你們兩個倒是好交情。”

李景行垂首淡淡一笑,並沒有說話,青花的茶盞握在手上輕輕摩擦著,似乎若有所思。

誰也不知道,他此時整顆心都因為那屏風後面的目光而砰砰的跳著,心裏滿是雀躍——二娘在看我啊!!!就是不知道剛剛說話的時候會不會太兇,要是嚇到她了怎麽辦?

☆、86 對弈

李景行握著茶盞想著要這次要如何不動聲色的來次“偶遇”,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,就聽到屏風後頭的那人往外走的聲音。那腳步聲不急不緩、不輕不重,步調和他記在心上的一模一樣。

邊上的杜若含還不在狀態,一邊自力更生的伸手給自己倒茶一邊和李景行說著閑話:“怎麽不喝茶?這茶是我舅父從......”他話聲還未落下,就見著李景行起身往外走去。

李景行起來時還不忘整理自己的衣飾,匆忙間只是側頭說了一句道:“我出去瞧瞧。”

你瞧什麽啊?!有什麽好瞧的?!杜若含無言以對的看著李景行的背影,只得悶頭喝了口茶,把自己滿肚子的話都給咽了下去。

因擔心沈采薇走得快趕不上,李景行只得放下心裏的小算盤,加快步子往側間去。不快不慢,正好撞上從裏面走出來的沈采薇。

杜若惜就走在沈采薇後面,忽然撞見迎面而來的李景行,不由得低了頭——帶人來偷聽結果被當事人之一當面撞見,簡直不好意思到極點了!

沈采薇倒是鎮定多了,她擡頭看了看李景行,便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來——就像是個普通的閨閣小姐一般矜持端莊。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睜眼說瞎話:“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世兄,真是巧。”

李景行自是不會去揭穿她的話,輕輕接口道:“確實很巧。”語聲末處依稀帶出一點清淺的笑意來,猶如初春花枝上落下的細小花粉,叫人肌膚生癢。

他本就風姿卓然,此時站在廊下,背後是挺拔的桂樹和爭艷的花叢,那樣的神容竟是叫沈采薇忍不住想起初見之時——幾如山林精怪,美得如同一幅畫,叫人看著連眼睛都不敢眨。

後頭的杜若惜此時稍稍緩過神來,擡頭看了看面前這兩人,心裏動了動,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。她來回看了一下,似是想起什麽一樣撫掌說道:“啊,我還有事要和我哥說呢,先回去一趟。二娘你在這等我會兒啊......”不等沈采薇回應,她就和兔子似的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,仿佛後面有人追著她似的。

李景行心頭歡喜,忍不住又垂眼看了看沈采薇,問道:“二娘,你今日怎麽來了?”他的聲音也有些沙,聽在耳中便如花落袖中,拂袖間便有暗香縷縷縈繞,直叫人一時心中溫軟。

這倒不是不可對人說的事。沈采薇想了想便老實的應聲道:“我棋藝不太好,今日是來和若惜一起練一練的。”在李景行這種全能學霸的面前說這種事,作為“偏科生”的沈采薇還真有點兒不好意思。

李景行聞言亦是怔了怔,不過他立刻就抓住機會的開口說道:“既如此,我們不若下一盤?”他擡眼四處看了看然後便指著不遠處的小亭道,“去那裏如何?”

沈采薇含蓄的婉拒道:“我還要等若惜呢。”

李景行仿佛沒聽見,揮手招了個丫頭來,吩咐她:“去和你家小姐說一聲,我們去那邊的亭子等她。順便叫你家少爺送副棋來,至於他的人,那就不必跟著來了。”頓了頓,又笑著問沈采薇道,“如此可好?”他學習兵法多年,以攻代守、占據先機的道理自是明白的。

沈采薇心知:兩家還算是有交情,他們兩個亦是見過好些回,既然對方這般盛情相邀,她這般再三拒絕就顯得有些矯情了。所以,沈采薇大方的回之一笑,溫聲道:“我棋藝不好,還望世兄海涵。”

李景行只是引著人往那亭子去,修長的眉上仿佛在夕光裏染了一層淡淡的金色,看上去暖融融的。他漫不經心的接口道:“無事,切磋而已。再者,就連聖人都道‘自知者明’,二娘你既有此心,日後必能有進益。”

沈采薇被送了一頂高帽,心裏頗有些不好意思,只得跟著他往亭子去。他們走的不快,剛到亭子不久就有小丫頭小跑著把棋盤和棋子捧著送來。

那丫頭穿著翠色的衣裳,站在亭子邊上看上去就像是剛剛冒出頭的嫩竹。她笑起來也是秀美可人,聲音清脆脆的:“我家公子說了,既然公子不讓他來,他也不請您喝茶了,讓您望景止渴便是。”

沈采薇不由被那語調逗得笑出聲來——那丫頭想必學的就是杜若含的語調,抑揚頓挫、挖苦諷刺,顯是對李景行“重色輕友”的行止大為憤慨。

李景行聞言一如清風過耳,伸手接過棋盤和棋子放到亭中的石桌上,輕描淡寫的道:“待我謝謝你家公子。”

那翠衣的丫頭被他這話噎了一下,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,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“是”,低頭行禮退下。

等人走了,李景行才轉頭對著沈采薇笑了笑,說道:“叫二娘你見笑了。”然後便落座拿了離自己最近的黑子,問道:“我執黑,你執白?”

沈采薇也不在意這個,接了白色的棋子,撿了其中的一顆笑著道:“我先?”她之前在房中摸索了一些心得結果卻叫沈采蘅中途打斷,這會兒忽然又抓到棋子,不由有些躍躍欲試。

李景行正垂首看著她,聽到她的話便應了下來,擡手做了個請的姿態。

沈采薇只覺得他的目光輕輕的落在自己身上,便仿佛是落在袖中的花瓣,拂袖而起時依舊有暗香盈袖,縈繞不去。她不自覺抿了抿唇,只覺得本來平靜的心上好似被人敲了一下,輕輕的一跳,握著棋子的手指亦是跟著緊了一緊,好一會兒才克制著擡手落了一子。

李景行確是個中高手,他自己本就天資出眾,又常和裴赫、李從淵這樣的人對弈,棋藝早已勝過沈采薇許多。他漫不經心的跟在沈采薇後面落了幾子,雖初時不顯,等到勢成之時,沈采薇那一邊已是一敗如山倒,再也走不活了。

沈采薇頓住手,稍稍怔了怔,低頭看著棋盤,好一會兒才笑嘆道:“世兄棋藝果然高人一籌。”她隨手將手中的棋子丟開,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已然有了濕汗,於是對著對面的李景行心悅誠服的道,“這局是我輸了。”

正如李景行所言,切磋而已,沈采薇倒沒有太在意其中輸贏,重要的是能夠從中學到什麽。

李景行似乎也不在意,聞言便擡起手慢慢的收拾起棋盤,若有所指的和她說道:“棋雖小道,實與兵合。”說的是,圍棋雖是小道,但實際上卻和兵法有相通之處。

沈采薇若有所思看著棋局卻沒應聲。

李景行倒不在意這個,他動作悠然的收拾了棋子,然後才開口問道:“再來一盤?”他雙眸黑若點漆,就那樣望著沈采薇,便如無月的暗夜一般的靜謐深沈。

沈采薇此時已經被激起了一點興趣,認真看著他,跟著頷首道:“還望指教。”

這第二盤棋,李景行的棋路倒不再像是最初的那樣難以捉摸——大約是他摸出了沈采薇的水平,這一次反倒是一步步的引著沈采薇下棋,真真把一盤生死廝殺的棋下成了指導棋。

沈采薇第一次品味到其中樂趣,不免更用心起來,好一會兒才落下一子。

李景行一邊下一邊和她說話:“書上說‘窮則變,變則通,通則久’,你可知其意?”

沈采薇用手支著下顎,想了想道:“你的意思是,我要是被處於困局,就要想著改變棋路?”

李景行聞言瞥了她一眼,見她雙頰微微鼓著,秀眉微蹙,凝目望著棋盤,長而卷的眼睫就像是小小的蝴蝶翅膀似的一動一動,在鼻翼處落下一點淡淡的影子。看上去可愛的不得了。一時之間,李景行竟是忘了言語。

沈采薇久久等不到回話,便先落了子,疑惑的擡頭去看李景行。

他們兩人目光正好撞在一起,猶如冰火交觸,一熱一冷,也不知道是冰滅了火,還是火融了冰,不由的都收了目光,一時心中皆是有異。

李景行克制著轉開目光,接著上面的話說道:“《棋經》裏頭也有那麽一句‘局勢已弱,銳意侵綽’,你既處於弱勢,就不可負偶頑抗,反而是要另尋出路,勇於打破對方的棋路。這樣才能在死局之中走出活路。”他說到後面,心情已然平穩了許多,聲音沈靜的接著道,“今日天色已晚,我亦要告辭回去,此局不如留待下次?”

沈采薇心裏頭不知怎的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小羞澀。她想著也不好叫沈采蘅和杜若惜久等,便應了下來:“若有機會,改日再來向世兄請教。還要多謝世兄今日指點。”

他們都是能夠過目不忘之人,倒也不用再刻意用筆墨記下棋譜,這一局棋自是清清楚楚的記在腦中。

李景行點了點頭,站著不動,只是側頭望著遠景。沈采薇便只得先起身告辭。待她走得遠了,一直側頭望著湖景的李景行才轉過頭來去看她的背影。

等那人影不見了,他垂眼去看桌上黑白交錯的棋局,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的碰了碰白子,似是想要撫一撫那上面可能留下的溫度。然後,他才微微嘆了口氣。

天邊已然暗了下去,只餘下最後的一點夕光照在他白皙的面色,便如浮光掠過玉面,光影流動,美不勝收。更襯得那玉冠束起的烏發如墨一般。

☆、87 真心

沈采薇小跑著回去的時候,沈采蘅和杜若惜早就在那裏等著了,

沈采蘅一見著沈采薇來了,便忍不住露出笑容來。她纖長的手指抵在右頰上,那一點梨渦顯得可愛而甜蜜,聲音裏頭也是帶了些微俏皮的笑意:“二姐姐怎麽才來,”她眨巴眨巴眼睛,忍不住笑出聲來,“可是亭中景色誘人,讓人流連忘返?”

沈采薇本還覺得自己問心無愧,被沈采蘅這樣一說不由紅了紅臉,只是嘴上卻不肯認。她往前幾步,作勢要去擰沈采蘅的面頰:“說什麽呢?我就只是下了兩盤棋,一時忘了時間。哪裏有你跑得快?”

沈采蘅見狀連忙躲到杜若惜背後去了。她今日見了許久未見的顏沈君,心中本就歡喜已極,這時候姐妹之間玩鬧起來,面上的笑容便更盛了:“二姐姐這棋下的也久呢......”她笑得一時說不出話來,只得一手撐著杜若惜的肩頭,一手捂著肚子。

杜若惜也被沈采蘅的笑聲牽引著露出一點笑容,忍了忍,往邊上走了一走,這才開口道:“好了好了,你們兩個快別鬧了,叫人看見了就不好了。咱們一起回去吃晚膳吧。”

沈采薇聞言點了點頭,跟著杜若惜走了幾步。待得沈采蘅瞧瞧露出頭來,她便上前去擰了擰她的鼻子,笑道:“叫你胡說!”

沈采蘅這回幹脆也不躲了,順勢拉住沈采薇的手,笑吟吟的挽著她道:“好啦,是我錯了,二姐姐。”她幹脆的認了錯,嘴就越發的甜了,“我和若惜去過廚房了,我幫你加了一份百合淮山鱸魚湯和荷葉粥。都是你喜歡吃的。”

沈采薇本就不怎麽生氣,不過是面上過不去,這會兒見著沈采蘅的笑臉也軟了聲音,隨即又道:“可不能再耽擱了,吃了晚膳就得回去,要不然嬸嬸哪裏必是要生氣的。”

沈采蘅一一應了下來,一手挽著沈采薇一手拉著杜若惜,歡歡快快的往回走。

因為早有交代,屋子裏頭早已擺好了飯桌子,等人落座了便有小丫頭端著菜上來。

倒也不多,百合淮山鱸魚湯、荷葉粥、蔥爆牛柳、酸辣肚尖、金絲酥雀等等不一,擺了半個桌子。

沈采薇盛了一碗荷葉粥,指著那碗鱸魚湯道:“這湯確是我喜歡的,可惜不對稀飯。要是做了魚卷倒好了。”

杜若惜瞪她一眼,嘟嘟嘴:“下回請你吃網油魚卷。”

沈采薇只是笑著看她,喝了口粥。

正所謂食不言寢不語,因著眾人都動了筷,故而話聲落下也都不再說話,只是靜靜用膳。

這時候已是九月了,自是沒有新鮮的荷葉。這荷葉粥是幹荷葉煮出來的,只是看上去卻依舊是淡淡的碧綠色,粳米早就被煮的軟軟的,晶瑩剔透,上頭又灑了幾顆殷紅的枸杞作為點綴,顏色鮮亮的很。因為裏頭又加了一點綠豆,吃起來的時候不僅有些淡淡的荷香還很是清涼。

沈采薇一連喝了好些口,待得舌尖那一點清甜淡去了,這才擡手夾了一筷子的酸辣肚尖。

江南這裏的口味一向是偏向於清淡或是清甜,這樣帶著點兒辣味的菜卻是少見。只不過是因為杜若惜不是在江南長大的,能吃一些辣,才上了這麽一道菜。

沈采薇這一世鮮少吃辣,這時候不免就多夾了幾筷子。因著少吃,有些不太適應,等著用膳完了,她的面頰都被辣的通紅了。

杜若惜見她面色通紅,便體貼的倒了杯涼茶過去,打趣道:“我還道你們吃不了辣了,哪裏知道你是個吃辣不要命的。”

“沒怎麽吃,自是想多吃一點兒解解好奇心。再說,這辣辣鹹鹹的,倒是很配粥水呢。”沈采薇用茶水漱過口後才接了杜若惜遞來的涼茶喝了口,從從容容的應聲道。

杜若惜陪著她們喝了茶,又說了會兒話,然後才送著她們立刻,依依不舍的道:“下回有空再來啊。我家也沒幾個人,怪沒意思的。”

沈采薇應了下來,又道:“嗯,下回你也可以來我們家去玩玩。”

沈家的馬車早就來了,沈采薇和沈采蘅走了一段路,便上了馬車。

沈采蘅飯後有些倦,依著沈采薇坐著,只是自個兒嘀嘀咕咕的樂呵著。

沈采薇實在受不得她這傻丫頭的模樣,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面頰,恨鐵不成鋼的道:“顏五那家夥又哄了你什麽,值得你這樣高興?”

沈采蘅撅撅嘴,還有些不樂意沈采薇的用詞,說道:“什麽哄不哄的啊?!顏公子他和我說,他明年會試一定會努力的,考個進士出來,也好叫咱們家裏的人能夠放心。”她說到最後,已經羞得面紅耳赤了。

李景行明年不去考進士未必是考不上,不過是因為前頭有個狀元爺爺和狀元爹,要是自己沒考個三甲必是有損聲名。到了顏沈君這裏,卻是要早些考出功名才行——他家中老爹偏心寵妾庶子,他自己必要早點立起來才行。

沈采薇聽到這裏,不由得升起了一些“閨女大了不由娘”的小惆悵,她情不自禁的想著:自己都這樣了,這要是換到裴氏身上,這對母女必是要大打一場的。只是,作姐姐的卻免不了要替沈采蘅多操些心:“他要是考不上怎麽辦?這回兒要是考不上,就要再等三年。他本就比你大個五歲,就算他真的等的起,你也等不起。”

沈采蘅聽到這裏,呆了呆,低著頭揉著自己的裙裾,好一會兒才小小聲的道:“他,他考得上的吧?”似是給自己鼓氣,她又急匆匆的加了一句,“你也見著了,適才辯難的時候,他就說得很好——他那才學,一定可以過得了春闈的!”

沈采薇聽得出她話中的憂慮,只是為著沈采蘅卻不能不把話說開了:“三娘,我知道你喜歡他。可是若是明年他考不上進士,那你就要早些做好打算才行。要知道,顏五的條件本就不好,家裏未必會由著你等他。再說了,再等幾年,他都要加冠了,就算他不願意,顏家必也是要給他選人家的。”

沈采蘅已經怔住了,她低著頭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